第六百三十八章 缑山鹤飞(八)_大明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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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八章 缑山鹤飞(八)

  自正德元年刘健谢迁两位阁老黯然致仕,刘瑾将锦衣卫指挥使牟斌赶下台换上了自己人杨玉后,就开始大肆清洗起朝中刘谢旧人,一时诏狱人满为患,廷杖声声不绝,重枷索魂不断,京中也被搅合得够呛。

  遂一旦在街面上瞧见锦衣卫缇骑出动,路人百姓无不惊惧避让,转而纷纷议论又是哪一家倒霉。

  然这次的缇骑却不是奔着哪个官员家去了,而是进了一家印书坊。

  此次出动的锦衣卫竟有两三百人之多,将本就不太大的书坊围了个水泄不通,然后就只见一箱子一箱子的往外抬东西,统统被堆上一辆辆封得严实的马车。

  书坊上下从掌柜的到刻工伙计统统被带走了,虽未上枷锁,可瞧着众人脸上的惊惶之色,也知道是摊上大事了。

  就这架势,百姓们哪里敢上近前围观,甚至站在街面上都不敢,许多人都是躲在周遭店铺门板、窗框后,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看的。

  当然更多的人是禁闭了门窗,生怕惹着煞神。

  直到印书坊被贴上了封条,缇骑带着车马、押着一众“犯罪嫌疑人”浩浩荡荡走了,才有胆大的百姓敢走出来,东张西望,议论起来。

  这被查封的印书坊,名号“青篆”,正是这几个月来以重金求稿而火遍了京城的那家。

  这样大的事件,这样火的书坊,又赶在贡院着火还没个说法的时候,登时舆论就炸开了锅。

  无论是酒楼茶肆,还是会馆客栈,无论是应试的举子、朝廷的官员还是寻常百姓,都在猜度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定是得罪了刘公公了。”有人十分笃定的说。

  “那是一定的啊,除了刘公公,谁还有这样的能耐,那书坊是杨詹事的姑爷开的呢!”

  “这事儿没准儿就是杨詹事得罪了刘公公,不都说杨詹事没入阁就是刘公公不许么!”

  “可不,你瞧,前些日子刘公公爹娘、兄弟都受封了,好不风光!啧啧,养出这样的儿子来,也是福气……”

  “呸!你他妈的要养这么个去了那话儿绝子绝孙的儿子?”

  “我的活爹!小点儿声,小点儿声,这话你也敢说?小心东厂抓了你去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却是半月前有旨,赠司礼监太监刘瑾父亲谈荣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母亲一品夫人、长兄谈粮锦衣卫千户。

  刘瑾原姓谈,当初入宫后也是一般拜了干爹改了姓氏的,只是一直不曾改回。可笑如今,又不知道多少干儿干孙上赶着跟他改姓了刘而并不知他真姓的。

  他父母已过去多年了,这些封赠也不过是个虚名,只他兄长是得了些好处的。

  对这件事,朝中没什么反对声,盖因……旧时东宫八虎的兄弟子侄皆有了封赠,朝臣们争也没争出个结果来,本身封的都是锦衣卫系统内的,天子亲卫,原也不需过内阁。

  刘瑾这会儿受封赠都算是晚的,自然没人因为这等事来自找没趣。

  在这儿谈话的人都怕隔墙有耳,便也不敢说刘瑾了,转而论起了旁的。

  “这个杨家大姑爷也是今科应试举子,那是顺天府的解元,现在赌坊里压他夺魁的也有不少,赔率最大的是三元及第……”

  每到抡才大典,京城里总有这样的大小赌局。

  “扯淡!哪儿那么容易就三元及第!打三皇五帝算起又有几个三元及第的?!那都是文曲星下凡的神仙人物……”

  “……扯七扯八的什么神仙,瞧这架势没,嘿,杨詹事的女婿要是下了诏狱,这功名都不一定保得住,还夺个毛魁!还三元及第……”

  “我去他奶奶的!老子还压了二十两银子在三元及第上,想着赔率高,以小博大,不行,我得赶紧去找刘黑皮子把银子要回来……”

  “哈哈哈,你这夯货!刘黑皮子那黑皮黑心的,还能吐出银子来?别做梦了。这事儿都传遍京城了,他们那些耳朵长的能听不到?这种时候你要去讨,小心吃了他的老拳。”

  “你这还行呢,只损失了二十两罢了。听说没,老周这会儿急得什么似的,四处找人托关系呢,他那两姨表弟今年进京来赶考,住在他家了,收了青篆的钱给了文的,这会儿退钱还不知道能不能撇清关系呢。这要是刘公公大手一翻追究到底……”

  既是查封了书坊,自然而然被认为是要在文章上找毛病了。

  有明以来文字狱也不少,太祖、成祖时期不必提了,就是英宗、代宗、宪宗时期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并不如明初严酷罢了。

  但那也要看是什么时候、哪位大佬来查。

  刘瑾这阵子已经成了心黑手狠的代名词了……

  因此不止许多卖了文的举子们惊惶不安,卖了文的工部官吏们更知道锦衣卫的可怕,尽管他们工部的尚书大人和杨詹事是亲家,但这种时候,先保住脑袋保住乌纱要紧,至于以后会不会委屈了脚(被穿小鞋)那也顾不得了。

  仁寿坊前尚书府这两日着实热闹非凡,还都是不敢白日里来,皆待天黑后到宵禁前登门,张口没二话,都是想退了润笔之资求不被牵连。

  有厚颜者直接问“你们能不能说是从我书童手里买的我的废稿,这事儿我本人压根不知道”?

  好在沈家公子不是那刘黑皮子之类的人物,年纪不大,却颇有担当,拍着胸脯保证,若有什么事沈家一力承担,绝对不会连累到诸位。

  润笔之资非但不要,还要给压惊的银子。

  银子是好,可谁还敢要啊,这种时候赶着撇清关系呢。这群人得了保证也没安心多少,惶惶然来了,又惶惶然去了。

  对此,沈瑞也着实没法子。

  有些话,他是不能说的。

  会试试卷损毁之事干系重大,对外是封锁消息的——在举子们自己默的会试文章没最终判定能不能用、到底多少卷纸算是损毁、是卷纸损毁者判落地还是择日重考等等事情没有最后敲定前,是不允许半点消息流出来的。

  那日的弘德殿中皆是重臣,都知道轻重,而且小皇帝这手牌出的……天马行空,谁也不知道万岁的小脑袋瓜里装没装着别的更不靠谱的牌,因此也都将嘴闭严实了。

  至于小皇帝本人嘛,他这边拍了板,那边就私下叫刘忠去给沈瑞透了句话。

  严谨起见,青篆书坊勿论是文章还是人都是要带走的,文章送去考官大人那边核对,刻工等人却不是下大牢,而是暂时关在贡院一处,好吃好喝养着,待事情结束,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会放他们回去的。

  因消息是在锦衣卫到达之前送到沈瑞这边的,所以那边“查封”青篆时沈瑞这个东家才没一点动静。

  沈瑞已经第一时间同徐氏以及二老爷沈洲、三老爷沈润说过了,至于客居沈府的亲戚与族人,却是不好告知的。

  几个族人在街面上听到消息时被吓得不轻——他们可是见过锦衣卫查抄贺家和沈家三房九房的,祝允明和沈玥也是分外关切,尤其何泰之,听说以后急得不行,又说要去找张会问问,又拉了沈瑞私下说要不要去求一求寿哥。

  连沈瑞请来教授家丁以及董大牛武艺的教习邹峰,因是锦衣卫校尉出身,也来沈瑞面前问过,是否需要他去向上头打听一二。

  沈瑞只能安抚大家道已给岳父家、姑父家都送信了,两位都回复了说先静观其变,让大家稍安勿躁。

  往届大理寺卿本也应在殿试读卷官之列,但因着杨镇是沈瑞姑父,虽旁人父子也未避嫌,但因着沈瑞师公、岳父都为读卷官了,再多一个姑父,终究不太妥当,因此不曾为读卷官,那日也就没在弘德殿,不知其中事。

  杨镇一面着人往锦衣卫打听,一面派人给沈府送信安抚,也是想告诉沈瑞先不要轻举妄动,瞧明白了再说。

  只不过他的送信人没到沈府,那边沈瑞已遣人过来说了绝无大事。

  杨镇只道杨廷和有了吩咐,方松了口气。

  沈瑞也同样给毛迟家里送了信,表示无事,请亲戚们放心。毛澄毛迟父子都是翰林,没甚锦衣卫的关系,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听得沈瑞传话如此,便也只等后续消息了。

  玉姐儿却哪里放心得下,匆忙套车回了沈府。

  她已于去岁诞下一子,由祖父毛澄给起名一个骁字。

  虽说这一代从“马”字,但这名字依旧不像翰林家的孩子,倒像武将家的孩子了,老爷子则言盼着此子康健敦实。

  毛家几代单传,毛迟婚后迟迟无子,其实家中长辈已是颇为着急了。这会儿有了后,俱都欢喜不已,玉姐儿这大奶奶的地位自然又高了几分。

  毛太太对这儿媳也比往日更强上许多,此次虽听了外头传言,心中忐忑,但听得儿媳要回娘家,她却并没有阻拦,相反还让儿媳带了不少果蔬米面过去,装在车里盖个严实,佯作礼物。是生怕锦衣卫围困沈府,沈府内短了吃食一般。

  徐氏见了,虽是好笑,却也心下感动。

  事关重大,玉姐儿又是那实心的姑娘,徐氏也没有对她说明真相,只说亲家杨廷和那边已传话了说无事,放心就是。

  玉姐儿要留下来陪着徐氏几天,徐氏却笑道:“骁哥儿还小,晚上见不着你必要哭闹的,这边无事,你别忧心,好生回去带孩子才是正经。等这事儿了了,你同婆母说一声,带骁哥儿回来住几天便是。”

  玉姐儿被徐氏说得无法,呆了大半天,直到下晌才回了毛家。

  “这等时节才见人心。”送走了玉姐儿,徐氏叹气对沈瑞道。“先前我总觉得亲家太太严厉了些。只是毛家总归是书香门第,有规矩的人家,毛迟也是极好的,玉姐儿循规蹈矩,便是不得婆婆欢喜也不会受磋磨,这才将她嫁了过去。未料这等时候,亲家太太倒是深明大义。”

  沈瑞点点头,患难见真情,这次的事儿,倒是极好的试金石。

  亲戚故旧朋友里,有急急过来探问的,自然也有唯恐避之不及的。

  比如,三太太的娘家,开着南城书院的田家。

  去岁沈洲托词有恙辞馆,田家也知道他是为了侄子沈瑞的乡试,也不好说什么。

  待沈瑞乡试得了解元,连何泰之也上了榜,就有传闻说是沈洲教的好,沈洲由此声名大涨,田家就有意请他回来执教。

  但田家也知沈洲要帮着沈瑞攻会试,不强求他立时就去,却是隔三差五就有人来一趟沈家,便是见不着沈洲,也会同姑爷沈润这边说说话,走亲戚路线十分明显。

  三老爷于内心深处自然希望二哥和岳家关系融洽,不过这种事儿要二哥自己做主,他却是不便多说的,因此只对田家哼哼哈哈,也不应承。

  待会试一开考,沈瑞这边也不需沈洲盯着了,田家更是日日来寻,连田老太爷都叫了沈润夫妇回去小住两日,谈了这个事儿。

  三太太田氏也是在娘家被灌了一耳朵好话,她本就是单纯之人,回家就往徐氏这边说了。她的想法也特别简单,就觉得徐氏这个嫂子在家里一言九鼎,只要她开口二伯沈洲就不会拒绝。

  徐氏啼笑皆非,见田氏这样一把年纪仍是如娇憨少女一般,也是没辙,便也只道“这种事儿哪里由得旁人替他做主,还是要看二叔的想法”,打发了她。

  不过徐氏过后也找三老爷谈了,委婉希望三老爷将自家与岳家关系处理好。

  三老爷自小就是这个嫂子带大的,因身体不好,其实一直也是靠兄嫂养活,不然那些贵重的药物他是根本买不起的,因此他对这个嫂子几乎是当亲娘一样看待的,嫂子说什么他自然会听,且他从心底里也不太喜田家此次作为,觉得有些咄咄相逼。

  结果这两天锦衣卫封了青篆,本来天天都往沈家跑的田家人忽然就不见了踪影。

  咄咄相逼是没了,但这般更让人齿冷。

  三老爷原就不是个好脾气的,几乎气炸了肺,还是徐氏和沈瑞劝着,才勉强板住脾气,没去迁怒三太太,同她吵架。

  听得徐氏劝道:“那到底是锦衣卫,寻常谁人见了不惧怕。也莫苛责了亲家。”

  三老爷不由恨恨道:“景泰朝何等凶险,父亲也不曾惧怕过,到底为蒋御史家保下一条血脉。成化朝张侍郎一样下了诏狱,大哥不也不曾惧怕,依旧赠银让张家亲眷得以活命。怎的父亲与大哥就能不惧怕?!这还都不过是朋友!”

  徐氏也是一时感慨,又何止这两桩。

  当初她及笄之后,父亲徐有贞已经坏事,朝中诸人唯恐避之不及,也只有沈家老太爷信守前诺,依旧让沈沧将她迎娶过门,且沈沧也从不因她父亲如何而有半分慢待于她……

  徐氏笑了笑,道:“吾家但求子孙不忘‘朱子八德’(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不堕先人之名,勿需求得旁人也如吾家。”

  三老爷一时语塞,半晌才瞧了一眼沈瑞,孩子气般道:“我回头定要好好教导瑞哥儿和四哥儿。”

  沈瑞笑嘻嘻道:“三叔放心,我与四弟一定不堕沈家清名。”

  沈洲本就对田家好感有限,此一番更是添了不满。但说到姻亲,他先前的岳家乔家行径更为不堪,他又哪里好意思提田家的不是。

  因此也不多说,只表示,日后不准备去执教了,就在家教教自家子弟,帮着书坊那边收集、整理书稿古籍。

  三老爷心里越发觉得幸亏当初没同二哥开口让他继续呆在南城书院,此时也连连道:“我差事也不重,我也帮二哥。”

  徐氏见了甚是欣慰。

  只是出了主院,三老爷还是忍不住愤愤同沈瑞念叨道:“几代交情,又有姻亲,还不如萍水相逢的福建小子。”

  他说的却是戴大宾。

  那一日在西苑浣溪沙生了争执,事后福建举子们由同是福建籍的大理评事林富领着往那日所提几位高官府上赔礼。

  其实朝中福建籍的官员也不算少,但这群举子口出“狂言”可是得罪了当朝所有的顶级大佬,又有谁肯沾上这事儿!最后也只有一个小小的七品大理评事林富肯帮他们一二。

  这林富也是莆田人,弘治十五年的进士,却是弘治十四年与戴大宾同科的举人。莆田大族本就不多,林家与戴家也算得世交,且戴大宾自幼就是有名的神童,林富对这个小同乡、同年是非常喜爱的。

  林富与戴大宾表兄林福余并非一族,不过到底也是同姓。他为人又极为刚正,急公好义,因此揽下此事。

  高官门第哪里那么好登,又值春闱在即,许多举子都在四处寻门路,内阁几位为了避嫌皆是闭门谢客。

  几位尚书倒没闭门不见,无论心里怎样不爽,面上都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来,见了前来赔礼的福建举子们,只说两句“误会”,勉励两句,也就端茶送客了。

  还真就只有沈家,因着也没高官,又有大理寺卿杨镇这层关系在,倒是热情迎客。

  众举子这一家家走下来,对官场一些规则也算有了些了解,这越走也是心越沉,俱都晓得了当初孟浪。

  待到沈家受到热情招待,一冷一热对比明显,又想着先前那般牵累了沈瑞也牵累了沈家浣溪沙茶楼,倒是愧疚起来。

  因着钦佩祝允明、沈三老爷的书法和沈玥的丹青,钦佩原国子监祭酒沈二老爷的学识,又见沈瑞、何泰之等年轻有为又性情随和,众人也是真心同沈家亲近。

  会试前大家忙着备考,便也不曾相邀走动。会试一结束,福建举子们是齐齐将所墨文章交到青篆的,且分文不取,又凑份子在京中酒楼设宴,请了沈瑞等人。

  而这次,在锦衣卫封了青篆的消息刚刚传开后,戴大宾就同林福余来了沈府。

  他们只道还是先前他们口出狂言惹出祸事来,表示愿去锦衣卫回话,绝不牵累沈家,沈家这边若有差遣,他们万死不辞云云。

  在沈瑞告诉了他们无事,更是与那日之事无关时,他们仍怕沈瑞是故意宽慰他们,密切关注沈家动静,不时过来一趟探问可有需他们之处。

  后来见多了悄悄跑来求撇清关系的举子,沈瑞越发觉得戴大宾的难得,实是可交之人。

  听得三老爷这般说,沈瑞心里也生感慨,只是田家到底是三老爷岳家,三老爷说得,他却是不好说田家不是的,因此笑劝道:“田家家大业大,且还有书院,恁多师生,也是牵连甚广,不得不慎重,如母亲所言,三叔也不必苛责亲戚。左不过这次无事,三叔勿要想那许多。三叔素日不是教我平心静气、修身养性的么,今儿三叔可是着相了。”

  三老爷开始听着还叹气连连,听得末了一句,忍不住笑了,敲了敲沈瑞的脑袋,道:“倒觉得你同泰哥儿(何泰之)学得嘴巴油滑了!”方才揭过此事不提。

  因有田家这桩事,沈瑞倒不好同三老爷商议后续事宜,思来想去,还是请了沈洲到书房,与他商议。

  他虽对沈洲已没有了什么恨意,且这一年多来,也全赖沈洲悉心教导,得说他能有解元的好成绩,大半功勋是要归于沈洲的。沈洲不愧是多年的翰林,又在国子监精研过时文,应付科举考试确实极有心得。

  沈瑞对沈洲是感激的,只是在心底,始终无法同待三叔那般亲近便是。

  “我原万料不到贡院还会失火。”沈瑞开口便是叹了一句。

  他真是万没想到还有这么离谱的事儿,他一向觉得这种只有三流影视剧才会出现这种剧情,没想到生活果然是比电影还精彩的。在听了沈洲、祝允明等人讲古,他才知道这也不是有明以来头一次贡院失火了。

  但便是有过火灾事件,也不代表这次纯属正常。

  有考生在时,考生打翻灯烛引起大火也合常理推断,但这次,是没有考生,又是在白日,未免离奇。

  只是这却不是当他来“侦破”的了。

  现在他要想的是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我原想着,会试之后,加紧先出一两本时文集子,可以让青篆声名再上一个台阶,再趁热推出二叔和工部几位大人一二专著。可惜了,这场大火……”沈瑞叹了口气,向沈洲道,“侄儿见识浅薄,觉得,此番真相大白,青篆或可大红大紫,但这究其根源,是贡院官员失职,青篆声望愈高愈会成了钉在他们肉里的刺……”

  沈洲颇为欣慰的点点头,道:“我先前还怕你年轻气盛,如今却是放心了。诚然这是难得的将青篆声望推高的良机,都无需做些什么,顺势而为,就可收仕林声望。然趁着灾变,到底是取巧,不是真个诗词文章名扬天下,这声望也是不稳的。”

  见沈瑞频频点头,他又道:“你能看透这后面的凶险甚好。如今,听刘忠刘公公的意思,你这科是中了,但会试之外还有殿试,虽有皇上庇佑,但……朝中无论何时都有奸邪小人,我们还是不得不防。”

  “此番事了,时文还是要出的,但只提青篆,不提沈家。我那本杂记原也不过寥寥数篇,不出也罢。倒是可以如你先前所想,寻一两本前朝的农书出了,既是关系社稷,又不引仕林反感。”

  沈瑞苦笑一声,他固然想推农书,可更想推的是工程书籍,只是在沈洲这样正统文人眼中,工程技术只作奇技淫巧、不务正业罢。

  也罢,农书也是最保险的,而且,能推广农书也是一桩好事,填饱了百姓肚子,百姓才能安稳。耕种容易了,亩产高了,才能将劳动力从农事中解放出来,从事手工业等其他活计。

  沈瑞点头应下,“就出几本农书,再印些时令口诀的小册子,免费散给京郊各村。”

  他看着沈洲,忽又问:“二叔可还愿执教?”

  沈洲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方才我在主院所说也非虚言。原本是想等殿试之后看看情况再回去南城书院的,但如今出了这桩事,倒是一时不想回去了。”

  他顿了顿,勉强一笑,道,“这事,其实怨不得田家惊心。只是……”只是经历了乔家以后,他很难对这样的亲戚放下戒心。

  当然,他当初去南城书院也不是抱着什么帮衬亲戚的态度去的,是他想有自己的门生,自己的发声渠道,大家半斤八两,所以这会儿也怨不得田家不够仁义。

  “暂且,教教家中几个子弟,整理整理书坊要印的文集也就是了。”沈洲终是道。

  沈瑞凝视沈洲片刻,道:“二叔可想过建自己的书院?”

  沈洲不由诧异,愣了片刻,方摇头道:“刚说你少年老成,这又说起孩子话来,书院岂是说建就建的?”

  沈瑞郑重道:“虽不是顷刻可成,但若是二叔有心,借着青篆东风,咱们又如何建不起一个‘东城书院’来?当然,二叔说不欲张扬,那便暂时以‘族学’形式,左不过现在学生多是族人子弟,若有外人想来,便叫他们‘附学’便是。几位族叔未必不肯留京,也可做二叔帮手。”

  “二叔有才华,有经验,教他们还不是手到擒来?!去岁童子试,二叔也已有了名声,这二年年年童子试相累,再有乡试若也斩获佳绩,届时去了‘族学’名头,直接改成书院,二叔便任山长,岂非水到渠成?”

  沈洲听得也颇为心动,只是京中书院又何其多,去岁童子试,他在教学上是真下了功夫,却也是运气好遇上了好苗子,若是榆木脑袋的,如何雕琢也是进不了学的。

  南城书院因多年名声在外,自然有好苗子来此读书。

  他这边新立个山头,单一次童子试的名声,好苗子未必肯来。

  就家里这几个子弟,也不好说能中几个。

  沈洲不由一时踌躇起来。

  沈瑞却也不是要他立刻给出答案,这些也都只是个构想,还要看这次贡院着火的事儿怎么解决,才好仔细商议后续。

  之所以这么早说出来,是想让沈洲也心里有数,提前思量一番,也好在结果出来后应变及时。

  “侄儿就是一时嘴快说了,实则书院事大,不急在一时,还要从长计议。二叔多斟酌。”沈瑞道。

  沈洲点了点头,也格外郑重道:“待我好生思量思量。你也莫先就透出口风去。”

  *

  距离贡院失火已过去了七天。

  距离青篆被查封也过去了四天。

  会试仍没个说法,整个京城都处于一种焦灼状态。

  原是当二月底会试放榜,三月十五便即殿试的,结果到了三月三上巳节还没有动静。

  上巳节西苑还有盛大的曲水流觞宴,以淳安大长公主为首的一群宗亲做东道,摆个流水席,美酒吃食都盛在小盏里顺水而下,游客都可从水中自取饮食,几处观景亭里设有笔墨,文人墨客若有好诗词文章,可随时写下来。

  淳安大长公主还笑称要为上巳节得的诗词出个文集,同时也郑重其事邀请了一些翰林清流前来。

  曲水流觞、作诗成集本是极为风雅的事,但在坊间流传的却是,这上巳宴就是变相的“榜下捉婿”,是贵人们想为家中千金挑选良人。

  当然,大多数文人听了都是一笑而过,榜下捉婿那都是宋时旧事了,大明可没这个规矩。

  明代科举何其不易,话本子里没事儿就写少年状元云云,实则十几岁中秀才的,都会被赞为神童了,不到二十中举都实属不易,三十之前中了进士那都是一时才俊,而到了这岁数还没娶妻的真是少之又少。

  大明的富贵人家可不会像大宋那样,是个进士就抓回来当女婿,哪怕是七旬老翁——那样只会被嘲笑。

  真正的富贵人家早就在少年秀才、少年举子里选个潜力股先订亲下来——比如,盐商闫家与当时的南直隶解元沈瑾定下亲事。

  所以说,寿宁侯府当初没在勋贵子弟里寻女婿,想找个进士出身身份好听又未婚的,其实委实不易,能找着状元公沈瑾绝对是捡了个大漏。

  “榜下捉婿”尽管在文人听来是玩笑,百姓们却最喜欢这样的故事,因此随着上巳宴的消息,这榜下捉婿的话也沸沸扬扬传了一个来月。

  至于有没有赶考的举子真的动了心思便不得而知了。

  可“榜”下捉婿,“榜”下捉婿,首先也要有“榜”才成,三月三这榜还不出来,又捉得什么。

  举子们多是心焦不已,好多人都没了玩乐的心思,不想去凑这个热闹。

  当然,也有笃定自己榜上有名的,以及心大不把一次科举当回事儿的,这一日仍是有许多人去了西苑游玩并留下诗作。

  有这样的热闹事,又怎么少得了寿哥的身影。

  自然的,沈瑞、何泰之是想安静呆在家里等风波过去不成了,统统被寿哥喊来了西苑。

  他们却不是在岸上与众举子一同吟诗作对,而是在一艘画舫上,看河岸边的热闹。

  寿哥没单独招了沈瑞说话,却也冲他挤眉弄眼的笑道一句,“文章不错。”

  有了这句话,沈瑞和何泰之都踏实下来。

  何泰之这几日本是忧心青篆被封的事情,整个人都怏怏的,也无心玩乐,听寿哥这样一句,便知沈家无事甚至沈瑞有好事!这一踏实,就好像重新活过来了一般,他那眼神儿都透出欢喜来,立时吆喝要好吃好玩的。

  寿哥越发喜欢他这飒落性子,挤眉弄眼笑道:“泰哥儿,你瞧那边画舫上没,今儿好几位公主要选女婿、孙女婿的,朕看你年岁正当,还没定亲吧?你下去作两首诗来,一准儿中选!”

  何泰之龇牙咧嘴做个了鬼脸,道:“贵人们选的是进士呐,我还差得远,且得三年。”

  寿哥哈哈大笑,道:“那便等你三年,到时候朕为你保媒。”

  若是旁人,怕不立刻就叩头谢主隆恩了,偏何泰之立刻苦了一张脸,愁眉苦脸道:“可别介,您张口必是贵女,我这脾性供不得菩萨,得寻个老实听话的婆娘……”

  众人听了登时哄堂大笑,寿哥更是笑得打跌。

  沈瑞抬手轻轻抽了何泰之后脑一记,笑骂道:“净浑说。”

  何泰之见众人笑他却也不恼,搔搔鼻子也跟着笑。

  一时酒菜上来,众人推杯换盏,寿哥还同人模像样划起拳来,登时满席热闹。

  张会同沈瑞坐在了一处,两人各饮了一盅,才低声交谈起来。

  青篆事发时,张会人在京卫武学,倒是杜老八极快的赶来了沈府,表示一切听沈瑞差遣。

  那架势,颇有些要劫法场救人的感觉。

  沈瑞哭笑不得,却也谢他仗义,因不能说明情况,便只表示府中无碍。

  杜老八却直接把王棍子并车马行里几个好手都留下了。

  “我也叫人喊田丰回来了,只是一时赶不回来,某把棍子留下,虽不如田兄弟,却也顶得一会儿。”杜老八拍着胸脯道,“还有些镖局子的人在外头,沈二爷放心。”

  却是陆家那边请了洪善禅师往开封去信,田丰又亲自跑过去一趟,与开封镖局牵上了线,双方协商敲定了合作。

  开封镖局介绍了几个少林俗家弟子及武师过来,田丰便打着开封镖局分号的旗号,将当初沈瑞所说“顺风标行”组建起来。

  他手头有了银子,又有根三寸不烂之舌,倒是把之前一些江湖朋友寻了来,人手已是不少了。

  这一年车马行发展极快,京城周遭城镇基本都通了车,杜老八如今正在铺往山东去的线,田丰年后就先帮着杜老八跑这事儿,也好依托杜老八的八仙遨海车马行,接镖之外再接些信件、包裹的活计,完成沈瑞当初的设想。

  沈瑞看着杜老八还是忍不住笑了,“老杜,真没到这一步。”

  杜老八嘿嘿一笑,摸了摸下巴上乱七八糟的络腮胡子,道:“那话怎么说来着,有备无患,嘿嘿,这不是,给二爷您安安心。”

  沈瑞点了点头,拍了拍他,郑重道了声:“多谢你,老杜,有心了。”

  杜老八连忙拱手还礼,连说不敢。

  杜老八也没呆多久,饮了盏茶就告辞去了,王棍子等人则是如今还呆在沈府。

  “没成想杜老八还是个胆大心细的。”沈瑞笑向张会道。“看他面相是半点儿看不出来。”

  “在西城立个万儿可不容易,光会逞勇斗狠可不行。”张会抿了口酒,他虽不知道弘德殿的事,却知道刘忠捎了话到沈府,料想既寿哥授意,必然无事。

  他压低了声音,“京卫武学这边,要重印一批操典,我想着,请青篆来印,而且,若是能印些兵书便更好了。”

  能印京卫武学的东西,也是给青篆创名,沈瑞也领这个人情,“只是到底是武学的事儿,还得兵部那边提了,皇上首肯方行。你别轻易开口。”

  张会一笑,小声道:“就你谨慎。放心吧。”又道,“皇上原还想着今年端午可能要太液池习练水军操演,可这船还没齐备,只怕是难了。造船的图纸什么的我都与你留着,若是兵书能刊印,这些便也都不妨。兵械局那边也能出点儿东西来……唉,还不放榜,我这两日也不好去请你那妹夫来商量……”

  这说的却是李延清了,沈瑞笑着一摇头,“慢慢等榜吧。榜出来了,他总归是有几个月空闲功夫的。”

  少一时那边又传来丝竹之声,但见几只小舟荡在水上,舟中乐伎各持琴箫,合奏一曲,曲调悠扬婉转,借着水音格外通透,传得极远。

  这边主位上的寿哥已丢了酒盏,趴到窗口去看,转而回头笑道:“还是钱宁那小子机灵,把臧贤的人带来了。这种时候岂能没有雅乐!”

  他身边蔡谅等一应人都拍手叫好。

  沈瑞本听得乐声也觉悠扬动听,心旷神怡,却忽得听到“钱宁”二字,登时便是一凛。

  张会则冷哼一声,小声嘀咕道:“我说怎的没见他,原来在这儿等着。”

  沈瑞皱眉问道:“这位是?”

  于他前世的历史上,这位大名未免太如雷贯耳了些。但此时仍要问上一问,尤其是,这祸害是几时出现的?

  张会冷冷道:“钱宁是成化朝大太监钱能的干儿子。钱能兄弟四个,都是能耐的,贪酷出了名,却能得宪庙喜欢,处处护着。钱能是弘治十八年没的,还是刘瑾给治的丧,钱宁就巴结上了刘瑾。元年时候刘瑾跟皇上讨了块香火地给钱能,又给钱宁讨了个锦衣卫百户的恩推。”

  这人若是个太监,张会也不会如此不爽,正因为同属于锦衣卫,且张会这边一去了京卫武学,刘瑾那边就推了包括钱宁在内的好几个他门下的锦衣卫到小皇帝身边,摆明了是要替代他张会的,这让张会如何不窝火。

  “那臧贤是个伶人,曲乐得了皇上欢喜,赐为乐官。这边西苑刚收上来点儿钱,钱宁就撺掇着皇上增造御乐库房。户部这两日正为这事不满频频上本呢。”

  沈瑞心里已是翻转过数个念头。

  瞧寿哥的态度,钱宁已是颇得帝心,而且这番手段,也如历史上一样,是引着小皇帝玩乐的路子。

  这一瞬间,沈瑞甚至是动了杀心的,若是能除了此害,或许……

  那边丝竹一时停歇,复又奏起时,有一只小舟离群,而往这边驶来。靠近画舫后,一行四人上了画舫,转而到了寿哥等众人跟前。

  蔡谅等人都是认得钱宁的,彼此打了招呼,又有人来与沈瑞引见。

  但见那钱宁二十四五年纪,虎背蜂腰,仪表堂堂,旁人介绍时着重说了他能左右手开弓,可见骁勇。且其相貌颇为俊朗,又是见人三分笑,竟是个颇为讨喜的人物。

  而那臧贤也不是沈瑞所想的男生女相优伶形象,却是个三十左右的书生模样,谈吐斯文有礼,待人奉了琴上来,他一手琴技更是惊人,让在座听惯了各处“大家”所奏曲子的勋贵子弟们都叫好不绝。

  沈瑞面上带笑看着席间的热闹,心里却已盘算起,回头要赶紧寻了刘忠问个仔细。

  瞧张会的模样也是对钱宁极为不满的,想来刘忠也不会高兴有个刘瑾的人如此得寿哥宠信,到时候……

  *

  上巳宴是热热闹闹结束了。

  还真有“榜下捉婿”的消息传出来,听闻几位公主真给女儿、孙女寻了举人郎君。只不知道这几位会不会上榜。

  其中有一位当是没问题的,乃是正德二年湖广乡试解元,名唤庞天青。淳安大长公主将行九的孙女蔡洛许给了他。

  蔡洛虽不如七姑娘蔡淼得圣宠有个清河郡君的称号,但她是淳安大长公主幺儿的嫡长女,也是极得家里宠爱的,大长公主为她的亲事也是千挑万选。

  京中不少勋贵人家都来求娶过,大长公主却一个也没挑中。谁也没想到,大长公主府包括清河郡君在内的几个女孩儿都嫁了勋贵的,却突然有一个要嫁与文臣。

  那庞天青今年整二十,一直不曾定亲,非是因为家贫或是貌丑,恰恰相反,这位出身湖广望族,家中颇有资产,本人不仅有才还有一副好相貌。

  之所以拒了多桩婚事,是因庞天青也是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霎时家中媒婆踏破了门槛,更有姑母姨母哭着喊着要把表姐表妹嫁他,闹得他母亲也是左右为难。

  他不胜其烦,就当众发誓不中进士不谈婚事,这才得了这些年清净。

  哪怕中了解元后,知府来做媒,祖父也出面劝说他,他都咬住了发过誓不肯松口。

  然因这会儿皇榜还未下,已传出他为蔡家婿的话来,不免有羡慕嫉妒恨的人嘲笑道:“怎的,遇上了大长公主府,誓言就算个屁了?”

  庞天青却只傲然道:“今年榜上必定有我,既应了誓言,如何不能谈婚事?”

  这话直砸得那些心里没底的举子无言以对。

  待到三月初七,会试皇榜千呼万唤使出来,那庞天青果然榜上有名,且还在前十之列。

  这一科,会元为杨慎,戴大宾第二,沈瑞第三。

  庞天青为第七。

  兵部尚书刘宇的公子刘仁第十九。

  工部侍郎李鐩公子李延清第五十三。

  阁老焦芳的公子一百一十七名,处于二甲三甲之间,可上可下的位置。

  沈氏族人沈玳二百六十五名,必是三甲了。

  几位老族叔并祝允明和沈玥皆是再次落榜,只是他们虽是失望,却已像习惯了一般,也没有将难过挂在脸上。

  沈玳虽是怕要在三甲了,这同进士、如夫人,好似差了那么一等一般,但能榜上有名仍极为不易。沈玳不过是沈家旁支,家境寻常,能有这个结果已是十分满足。

  几位老族叔以及祝允明是准备打道回府的,而沈玥则是想留在京城——他表示怎么着也要将西苑一年四季的景色画全了再走。

  因着沈瑞成亲的日子就在四月二十八,因此众人都是要参加完婚礼再走的。

  沈洲知道了沈瑞的名次不由大喜过望,心中对先开族学再开书院已然升起希望。只是左右族人一时不回去,便暂且不提,待沈瑞殿试之后,与他和三弟商量了再论。

  “可惜了不是会元,不然弄个三元及第……”主院徐氏房中没有外人,何泰之这会儿比自己中了还高兴,再次手舞足蹈起来。

  徐氏笑着轻喝了他一声,道:“满嘴胡言,史上又有几个是三元及第的!这话说出去没得让人笑话。”

  何泰之嬉皮笑脸的道了歉,却一点儿没有犯错的自觉,又道:“那还有殿试呢,没准儿瑞哥儿就比杨大哥厉害,一举夺了状元去,哈哈。”

  沈瑞也忍不住笑骂一句。

  何泰之才不怕他,依旧嬉皮笑脸道:“怎的,你是怕了杨大哥,还是怕了未过门的嫂子?哈哈,我知道了,是怕嫂子怪吧。哎呀,那就看嫂子是想做状元妹子,还是状元娘子了。”

  沈瑞也是忍不住老脸一红,也有些挂不住了,举起拳头来作势要打。

  那边徐氏也开口笑骂道:“净说些疯话!仔细你兄长捶你!”

  何泰之倒像是个人来疯,越发起劲儿了,一边儿躲沈瑞的拳头,一边儿调侃连连,而这说着说着,便顺口道:“其实探花也好,但是当然还是状元才压得下沈瑾那个庶孽去,可惜了不是三元及第……”

  沈瑞脸上笑容一滞,徐氏已经断喝道:“泰哥儿!休要胡说!”

  何泰之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收了笑容,恭恭敬敬站好,给徐氏和沈瑞作揖行礼赔罪,“是我胡说八道的,姨母、瑞哥莫怪,我再不敢了。”

  沈瑞叹了口气,他知道,何泰之是因着是打心眼里同他亲近,因此才会从一开始就不待见沈瑾,当初知道沈瑾得了解元时候起就没个好脸。

  后来何泰之随父亲去了杭州,两人只偶尔通信,沈瑞也并没有把这边所有一切都写给他知道,因此何泰之对沈瑾的印象始终停留在那个鸠占鹊巢的庶子身上。

  可这会儿,沈瑞却不知从何解释起。

  他深吸口气,道:“泰哥儿,我只过我自己的,不与旁人比较。”

  何泰之脸上一红,道:“是我心窄了。”

  徐氏欣慰的望着沈瑞,又招呼何泰之到身边来,拍着他的手道:“你与瑞哥儿交好,自然希望他什么都是顶好的,但一则,你们需得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味攀比是没个尽头的,只会误了自己。再则,你们须得记住,沈瑾,是沈氏族人,是瑞哥儿的族中兄长,不是你们的敌人。”

  沈瑞、何泰之脸色都是一肃,都起身向徐氏一揖,郑重道:“母亲(姨母)教训得是。儿子(外甥)谨记。”

  *

  虽是放榜延期了许久,但殿试却并没有延期,仍是三月十五这日,皇上在奉天殿亲策诸贡士。

  虽说过了会试者不存在殿试再落榜的情况,但排名却可能有很大变动。因此诸贡士仍是格外紧张。

  尤其,殿试是一题定终身——自洪武三年定,殿试时务策一道,惟务直述,限一千字以上。

  看似只一题非常简单,实则考试依旧非常严谨,读卷以内阁官及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正官、詹事府、翰林院堂官。提调以礼部尚书、侍郎;监视以监察御史二员;受卷、弥封、掌卷,俱以翰林院、春坊、司经局、光禄寺、鸿寺、尚宝司、六科、及制敕房官;巡掉,以锦衣等卫官;印卷,以礼部仪制司官;供给,以光禄寺、礼部精膳司官。

  几乎朝廷所有部门都被调动起来,为这最高级别的考试服务。

  殿试次日,读卷官入东阁阅卷,皆衣绯,卯入酉出,出不归第,宿于礼部。

  读卷官评卷后将试卷分为三等,再面呈皇帝御批,定三甲人选。

  读卷官评判还是相对公正的,而掌握着最终名次裁决权的皇帝却可能受到诸多影响,太祖就曾因为一个梦而重新决定了一甲的排名,建文帝曾因状元相貌欠佳而调为榜眼,而成祖曾因榜眼名字比状元名字好而将两人调换了名次,还有一次给一位状元公改过名字,导致这位在金殿唱名时候不知道喊的是自己……

  更有许多探花,是取年少俊美者为止。

  种种轶事,旁人听了是个乐子,在利益相关人听来则非常不妙了。

  面对“任性”的皇帝,贡士们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当今,也是位出了名的“任性”皇帝。

  殿试这日,沈瑞知道策问题目便想笑了。只是在这样的场合里,便是肠子打结,也要强板着一张脸罢了。

  这是小皇帝登基以来第一次殿试策问,题目也极具他个人特色,同时也能在这题目上看出被阁老们润色过的痕迹。

  比如这句“朕自嗣位以来,兢兢焉惟天命是度、祖训是式……”,就让沈瑞在肚子里笑了半天。

  而小皇帝问,不知今日所当法,何者为切?不知今日所当法,何者为先?

  沈瑞也心里叹气,小皇帝骨子里一直是个激进派,一心向往如太祖成祖那样成就一番伟业,他不喜墨守成规,他想求新图变。

  而他沈瑞,亦想图变!

  沈瑞略一沉吟,便下定决心,提笔在草纸上疾书起来。

  *

  两日后,弘德殿

  明初规定殿试毕,次日读卷,又次日放榜,而自弘治三年起宽限到四日发榜。

  这日,读卷官们将分好等的卷子送来了弘德殿,被赐座赐茶,乖乖等着小皇帝批阅。

  小皇帝则歪在龙椅上,还翘个二郎腿,抱着读卷官呈上来的卷纸就如看话本子一般,边看还边挑眉努嘴小声嘀咕。

  “这文章倒是花团锦簇,可是未免太空了。字倒是好的,你们不会是看着字定的吧?”

  “这篇简直是老夫子说教,没有半分新意。朝臣就够老够四平八稳的了,还要选更老气横秋的人上来?”

  “刚想着是选字好的,这就来个,哎,这手字,还不如朕呢,也选上来吗?”

  下面的大臣们岁数都不小了,有半数没听清他说的什么,见他没高声唤人,也就闷头喝茶。而另半数,假装没听清他说的什么,继续喝茶喝茶喝茶。

  刘瑾拿过小皇帝刚刚撇在一旁的卷纸,陪笑极小声回了句,“万岁爷,这个,是焦阁老的公子。”

  他声音忽然高了些,道:“奴婢方才也跟着万岁爷看了几眼,觉得……焦公子字么,比不得书法大家,这文章还是立意高远的……定为一甲也不为过。”

  他眼睛往下一扫,焦芳如老僧入定,好似没听着。

  而王鏊、李鐩等几个焦党则是抬起头来,微微点头。

  寿哥笑了一笑,却没接茬,而是饶有兴致的问李鐩道:“李爱卿,令公子的卷纸呢?”

  李鐩忙起身回道:“犬子会试只得五十三名,殿试对策文章平平,此次排在六十一名,不敢呈上来虚耗圣上光阴,耽搁圣上要事。”

  他话一出口,就有几道目光射来,等他全说完了,自己也反应过来了。

  他儿子会试排在五十三是文章平平,可焦黄中会试排在一百开外了!

  李鐩一时懊恼起来,也不敢去看焦阁老了,张了张嘴,想补救一下,可这会儿,夸什么呢……

  亏得他与焦芳相交多年,知道焦家事情,忙咳嗽一声,补救道:“犬子自幼体弱多病,足不出户,心胸眼界皆不开阔,而焦公子却是在多处书院求学,心中大有沟壑,远非犬子能比。臣读过焦公子文章,也认为……可为一甲。”

  焦芳这才撂下眼皮来,不再瞧他。

  而李东阳脸上的肉微微抽动两下,却也没说话,眼角余光只看杨廷和。

  杨廷和就只瞧着手中茶盏,好像事事与己无关。

  寿哥却笑道:“这样么。朕觉得,杨爱卿的公子与东床快婿的文章,是极好的,皆可为一甲。”

  “皇上!”这一次李东阳、王华、焦芳、王鏊四个阁臣竟然齐齐发声反对。

  焦芳、王鏊两个反对寿哥自然知道,他好奇的是为何李东阳和王华也反对,这两个人,一个是李东阳的徒弟,一个是王华的徒孙啊。

  莫非……他眯了眯眼睛,李东阳和王华那是自弘治朝就不对付,王华迟迟不能入阁,也有李东阳的手笔。想来,是都想让自己人进,而对方人退吧?

  焦芳先一步道:“皇上如此判定,让杨詹事如何自处?”

  李东阳、王华一众人又齐齐用眼刀飞焦芳,心中无不暗骂,你儿子三甲的成绩你都敢往一甲里塞,倒问人家儿子女婿优秀光明正大能入一甲的杨廷和如何自处?!

  不要脸到极致也就如此了吧。

  寿哥嘿嘿笑了两声,却不接话,又挑眉示意旁人再说。

  王鏊到底是焦芳多年属下,开口不说杨廷和了,却是与焦芳一脉相承的论调:“唯恐物议沸腾,倒害了他二人。”

  李东阳的回答没有出乎寿哥意料:“本科老臣本当回避,皇上既许老臣仍为读卷官,老臣便当举贤不避亲,纵观诸贡士文章,仍当以杨慎为首。胡缵宗次之,吕楠再次之。”

  通政使王敞见缝插针补了一句,“秦安胡缵宗,高陵吕楠。”

  像是补充籍贯,却并不是说给小皇帝听的。

  刘瑾一听两人都是陕西人,不由笑眯了眼。

  而焦芳则是几乎要捏碎了茶盏。

  李东阳并不理会,而是继续道:“沈瑞之文,可入前十,然其行文中,少年意气太过,所对之策多有冒进不妥之处,故也仅止于十。同为少年,莆田戴大宾却比他要更为沉稳踏实,其中几策言之有物,可见留心过民计民生。”

  寿哥脸有些沉了下来,沈瑞的文有多对他胃口只有他自己知道。而以往沈瑞的札子推行下去都有不错的成效,哪里是冒进?!更没不妥!

  分明就是这些老家伙拖后腿,就见不得少年人上进,什么都道是冒进!

  日日念叨让他在深宫里死读书不要往外头瞧,好由着他们把持朝政。

  一时间他甚至觉得,当初不应该留李东阳下来,当让他同刘健谢迁一并致仕才是。

  寿哥也不言语,但是一张黑似锅底的脸足以表达一切。

  在场诸人也都是心中有数了,好几个人已开始盘算着将沈瑞塞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既不让皇上太不高兴,又不让王华、杨廷和太得意……

  寿哥看了一眼王华,面色才有些缓和,指望王华来驳倒李东阳。

  王华的话,却是全然出乎了寿哥意料:“皇上,松江沈氏,这一代,已是出过两位状元了。沈家虽累世书香,然则,真的能到一代兄弟三人都为鼎甲的地步吗?老臣也恐物议鼎沸,不止沈家易被诟病,也恐有碍皇上圣誉。”

  众人都是一呆,王华这胳膊肘……这是往哪儿拐?

  小皇帝的脸也是肉眼可见的又黑下去了,双目圆瞪,充满了怒火。

  “朕只知沈瑞文章极好!可为状元!”寿哥几乎咬着后槽牙说出这句话。

  王华目光毫不闪躲,直面小皇帝的怒火,却仍平稳道:“皇上,如今内阁中,只有老臣曾为状元。”

  寿哥皱了皱眉,没有出声。

  王华又缓缓道:“这两届内阁中,除老臣外,只谢阁老为状元,嗯,恰是王阁老(王鏊)这一科。而李阁老、焦阁老那一科的状元,官至侍读学士,卒于成化十六年。前任首辅刘健那一科的状元,官至工部尚书,卒于成化二十三年。”

  “皇上,您看,有没有状元之名又如何?”

  “皇上爱才之心臣等尽知,然有时盛名也易惹物议。此科时文是要刊印成册天下可见,沈瑞之文,可能让人心服口服?”

  “若沈瑞不能服众,他日入仕便会被认定是幸进而受攻讦,更是将陷君上于幸门大开、识人不明之地!”

  王华自己,就在先帝有意让其入阁时,被刘健等指为幸进,屡次挡于内阁之外。

  “幸进”这词儿,没有人比王华更能领悟其中苦楚。

  沈瑞若是沈家第一个状元,也无妨,本身他自童子试以来成绩都十分出彩。

  但如若沈氏一族短短十几年里就出了三个状元,必将天下侧目。

  尤其沈瑾沈瑞两个,出继也斩不断血亲关系,这是同父的亲兄弟,又只差一科先后获得状元,可能传为佳话,更可能的是成为市井闲话、笑话。

  沈家兄弟的许多事会被人挖掘出来,本身有沈源那样一个本生父亲,身上的腌臜事太多了,他们的故事会变成市井中人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资,成为他日政敌攻讦沈瑞的理由。

  更麻烦的是,小皇帝与沈瑞早就相识的事儿也一样会浮出水面。

  届时,任凭沈瑞才高八斗,十几年出三状元都是皇上偏爱的铁证,都会被扣上“幸进”二字。

  这帽子,一生甩不脱。

  寿哥脸色变换,半晌方问:“依卿所见,三甲为何人?沈瑞又当在什么位置?”

  王华状似无意看了一眼李东阳,道:“老臣也以为杨慎文章堪为第一,戴大宾文采斐然,可入三甲。沈瑞前十可入。”

  寿哥的目光往下游移,都察院掌院屠滽道:“臣以为胡缵宗无论文采还是书法都胜一筹,可为榜眼。焦黄中可为二甲头名传胪。”

  李鐩立时道:“抡才大典考治国安邦之策,书法文采倒在其次吧?胡缵宗前十已是勉强,前三更取不得。还是焦黄中对策更佳,可为榜眼。”

  他心知状元是根本争不上的,能就争榜眼也是不错。

  梁储却冷冷道:“李大人,依老臣看,令公子的对策也如会试一般,比之焦公子更佳了五十余名。”

  李鐩皮笑肉不笑道:“梁大人抬爱,犬子愧不敢当。”

  刘宇的儿子这轮也进了前十,但也知争不上什么,便综合了一下大家的看法,提出了没怎么被攻讦的人选,道:“杨慎可为状元,吕楠可为榜眼,戴大宾可为探花。”

  寿哥听他们唧唧歪歪半日,脑仁子都疼了,他拍了拍龙椅,当众人都静下来时,他看着满案的卷纸,翻了又翻,半晌才提了朱笔,先点了杨慎为榜首。

  刘瑾拉长声音道:“状元,杨慎。”

  此在众人意料之中,且杨慎的文章在糊名时就已得了众读卷官赞赏,评为第一。

  众人都紧张的等待着第二的人选。

  见寿哥瞧着胡缵宗和吕楠的卷子目光游移不定,刘瑾飞快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两人背景。

  他既想网罗人才,也是做足了功课的,胡缵宗和吕楠虽都是陕西人,但一思量就想起,胡缵宗是监生,曾受知于李东阳,而吕楠出身正学书院,同李东阳没甚深交。

  他伸脖子瞧了瞧卷纸,忽然小声向寿哥道:“这两人都是李阁老认定的人,学识都是好的,不过奴婢看着,这胡缵宗字迹还是潦草了些,这等大事上,怎可潦草?可见其性情。还是吕楠这手馆阁体写得从容漂亮。”

  吕楠会试排名也在胡缵宗之前,寿哥略一犹豫,便在右手边点了下去。

  刘瑾笑眯眯报道:“榜眼,吕楠。”

  李东阳既松了口气,又有些为胡缵宗可惜了,不免抱希望于探花。

  却不知刘瑾一句“都是李阁老认定的人”这话让小皇帝心生反感,胡缵宗的卷纸已被他丢在了一旁。

  焦黄中的卷子因看得早,被压在了低下,刘瑾扫一眼没发现,就主动动手翻上了,结果没等他翻着,那边寿哥已抓过了戴大宾的卷纸,点下去了。

  刘瑾呆了一呆,都忘了报名,还是寿哥淡淡道:“戴大宾姿容甚美,可为探花。”

  这个姿容美是探花郎的理由,让李东阳目瞪口呆,又让焦芳既窝火又无话可说。

  在场诸人都是在殿试堂上见过贡士们,因戴大宾等福建举子曾在西苑浣溪沙茶楼口出“狂言”,在场诸人还特地看了这几位两眼。

  若是姿容,确实无出其右者。

  焦芳几乎有些恶狠狠的瞪向刘瑾了,恨不得开口催促,甚至丝毫不避讳周遭几位大臣的目光。

  刘瑾却对焦芳这般表情颇有些不满,他一直将这些来依附的朝臣视作门下狗,怎容向他呲牙?!但焦芳到底是他手里最大的牌,该给的回护是必须的。

  刘瑾迅速将翻到的焦黄中的卷纸摆到寿哥面前,就差不敢抢朱笔了。

  寿哥却根本不理,一把拿过放在一旁好久的沈瑞卷纸,重重写上二甲头名。

  刘瑾暗暗咬牙,却也无法,眼皮如有千斤重耷拉着,不去瞧焦芳,没精打采的快速报道:“二甲第一,沈瑞。”

  王华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却也松了口气,他岂会不维护这徒孙?又如何不希望这徒孙能居状元之位!却是一则,论文章,这徒孙确实不如杨慎,再则也是如今局势下,一甲于沈瑞于沈家将是裹着蜜的毒。

  有明以来状元出身的阁老才几人?状元出身最终只止步四品的也比比皆是。

  没有人能一飞冲天。

  在起步之初,起点更高固然好,但若强敌环伺荆棘丛生,也会走得辛苦,甚至跌下去。

  这条路,要稳,才走得下去,才走得远。

  御案前的刘瑾再次把焦黄中的卷纸凑到小皇帝面前,用极小的声音道:“皇上总不好让重臣老臣寒心呐。”

  寿哥抬笔点了,刘瑾心下一松,刚张开口,又愣住,其上却写着,二甲第七。

  二甲第七也罢,刘瑾咂咂嘴,要说焦芳这儿子也是真不中用,会试就是强行提到百名的,这殿试能争到二甲第七已是舍尽了他爹和他刘祖宗两张老脸了。

  不过,这前面呢?

  寿哥也似斟酌了许久,到底没碰胡缵宗的卷纸,而是翻了翻,将庞天青的卷纸翻了出来,他原也在前十之列,被点了二甲第五。

  刘宇之子刘仁点二甲第四。

  其余则将原本就在前十的邵锐、黄芳点了二甲第二第三,欧阳重第六。

  刘瑾那边报完二甲前七,殿试前十便齐了。

  寿哥把笔一扔,往椅子上一靠,道:“余下就依你们先前排序而定。拟旨,状元、榜眼、探花,按例授官。此外,今次殿试,诸贡生对策多有上佳之作,皆是栋梁之才,特授殿试前十,即至二甲第七,翰林检讨之职。”

  此言一出,众人皆愕然。

  英庙之后,一直是一甲直接授官,哪怕是二甲头名,也要同其他进士一般考庶吉士。

  吏部尚书梁储下意识就道:“皇上,这不合祖制。”但很快他就改了口,“然为国家拔擢栋梁之才……”

  这七人里有沈瑞、有刘仁、有焦黄中,还有淳安大长公主新找的孙女婿庞天青,在场诸臣无论站在哪个阵营里,都有“自己人”获益,都不能发声。

  而对外面百官、百姓而言,这七人里还有寻常贡士,也算不得不公。

  又有焦黄中正正排在第七,且会试是那样成绩,明眼人也知是为他而开幸门直接授官,这样前面几个可以说是借光得了官儿,便也不起眼了。

  一时众人都是无言。

  焦芳虽心里仍有气——背了这个幸进的骂名还没争得一甲,但到底皇上是直接许官了,总比没有的强。

  李东阳却是神情复杂,半晌还是开口,道:“皇上,臣以为,胡缵宗之才不在前十诸公之下,文章或许不入皇上法眼,然其尤重实务……臣请以其为三甲第一,乞授翰林检讨。”

  刘瑾目光闪闪,心里不免得意,他果然猜的没错,胡缵宗是李东阳一党,幸亏他略施小技让吕楠上去了。

  他面上却作出为难之色,向寿哥低声道:“皇上,这三甲直接授官,可是不合祖制。”

  二甲第七还能授官一样前所未闻,三甲头名好歹同样有传胪之名。

  李东阳却并不反驳刘瑾,只看向小皇帝。

  寿哥看了李东阳片刻,点点头道:“准。”

  刘瑾尤有不甘,还待说什么,寿哥却忽然一笑,道:“大伴,设皇榜案于中极殿内稍东罢。”

  旋即又吩咐礼部准备十八日的传胪大典、十九日的恩荣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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