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哲哲_画堂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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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哲哲

  歪着耳朵的尹玉卿,她的要求其实很简单,那怕同处一府,只要他和宝如不说话,不见面,每天对着她说三遍我爱你,她就乐乐呵呵,整日泡在海棠馆。

  但只要他和宝如在路上碰见,那怕点个头叫声二嫂,她也至少三天,绝不会跟他说一句话。那不过是个眼里只有他的傻子而已。

  傻不是死罪,他不爱尹玉卿,便强迫自己也做不到爱她,可也不想她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做皇帝。

  敌不过李代瑁灼灼而逼的眼神,李少源别过双眼,道:“我需要一个能和季明德公平决斗的机会。至于齐国府,您要燃火是您的事,但玉卿得提前叫回来。她是您和我母亲看着娶的,便要休,当面给她个准话。

  她罪不至死的。”

  *

  小修齐满一百天,百岁无宴,到外书房逛了一圈儿,祖父赏了一只龙髓雕成的玉项圈儿,少廷赠了他一柄龙渊剑,由奶妈捧着,威威武武,气势汹汹,脑门上那三寸长的胎毛随风乍乍着,的就回来了。

  宝如逗了会儿子,跟苦豆儿两个出了海棠馆,漫步悠悠,便上了上东阁的山坡。

  夜风凉凉,长安城一片静阑。宝如开门见山:“你本不是我的丫头,为了报答恩情才跟着我的,但老实说,当初季明德也没有卖你的心思,不过是想让你实心实意跟着我,故意吓唬你罢了。你若想走,我不会拦你的。”

  苦豆儿也是十六七的大姑娘了,秦州姑娘,生的清澈灵秀,是个小美人儿。

  她道:“嫂子说的这叫什么话,灵郎性绵,是个给人做奴的,我倒不介意他的出身,既他在这府中,我仍跟着你,难道你不肯要,想赶我走?”

  宝如准备了一匣的银票,本是打算打发苦豆儿的,听她说不走,倒是愣住了:“在府中,你仍是个婢子身份。”

  苦豆儿笑不可支:“可您也没拿我当奴婢使过呀。”

  宝如噗嗤一笑,心说也是。她自来性憨,院中的仆人们操着主子的心,渐渐儿的,像杨氏和苦豆儿几个就放不下她,放不下修齐了。

  想来想去,宝如终究还是把那匣银票塞给了苦豆儿,命她拿银子在外面置处院子,白天进来当差,夜里回到自家去,和灵郎两个做夫妻。

  这样,苦豆儿自由,她也有个忠心的人可用。

  苦豆儿还忙着要去照料自家弟弟,辞过宝如便走了。

  独自一人站在山坡上,宝如两只眼望义德堂的方向找着,也不知道季明德是不是在义德堂。

  她至少半年没有出过荣亲王府,也少跟外界接触,但从他带回府的公文制书也看得出来,他身边的人如今已不再是野狐和稻生那几个小土匪,有了很多年青的的进士跟随他。

  他越走越高,她却只在府中带孩子,生完孩子至今也没有出过府。

  孩子有杨氏带着,吃得饱,穿得好,一泡尿换一回尿布,每一张尿布都洗的干干净净,一股皂荚清香。她闲来无事,登高站在这坡顶上,望着长安城的万家灯火,总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

  她还在人世,可总有一种与世隔绝之感。

  真是因为生的儿子不可心,季明德才整日心不在焉的,还是为了江山帝位?

  他咄咄而逼的架式,便她这个深居后宅之人都能看得到,大约满长安城的人也都知道了。宝如轻轻叹了一息,心说若只有他一个人盯着那个座椅倒还好办,只要少源和少廷不动那个心思,他终会如愿的。

  当他最终如愿以偿,修齐身边围的人会更多,她一不会带孩子,二跟季明德没有任何交集,想必也会更寂寞吧。

  再回想嫡母段氏,她教过她很多。比如自己的孩子要自己带,家中的中馈,无论病了还是累了,也不能歇下,不能撒手,要一并总理起来。为何,因为这些,是一个后宅妇人和丈夫之间唯一能有的勾扯。宝如原本不懂,成亲之后,一点一点,才能领悟段氏所说的话。

  *

  忽而一声鸟鸣,倒是吓了宝如一跳,回头,李少源一袭红裳,肩头一只鹰,就站在竹林中。似乎自打过年的时候俩人说过一回话,至今都没有再说过话了。

  尹玉卿虽不在,但总归他有妇,她有夫,宝如私下从不跟李少源说话的。她笑着点了点头,转身便要走。

  竹林中青纱衣,白长裙,恍惚间,李少源记得还是她七八岁的时候,夏日的夜,在这林子里追来逐去,跳着要他将她架在肩头,看长安城的万家灯火。

  她骑在他肩上,仰头看星星,他有千般万般的耐心,陪她一起发呆。

  *

  “我就说过,你会生儿子的。”李少源声音里带着几分轻快,脚步沙沙,从竹林中走了出来。

  宝如于是回头,暮色中的李少源眉清目和,笑盈盈望着她。

  他指着肩头的鹰,一笑:“给修齐的百岁礼,我似乎跟你说过,这是我在漠北捉来的。只等你生了儿子,就送给他。”

  有剑,有鹰,小修齐虽然才三个月,为武将的一套都已经足备了。

  宝如望着威风凛凛的海东青,麻白相间,喙呈深蓝色,如弯钩一般,一只圆溜溜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如盯猎物一般,见她似乎有伸手的意思,爪子紧抓李少源的肩,脖子猛得往前一突。

  宝如叫这鸟儿吓了一跳。

  李少源看似无意,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淡青色的纱质阔袖袄儿,里面衬着真丝质的白中单。李少源记得宝如打小儿,夏天就爱这样穿着。他跟鸟打着口语,顽皮的大男孩子一般,两道秀眉在月光下微挑着,不肯松开宝如那只手。

  渐渐儿的,鹰就一步一步,顺着他的胳膊,走到了她肩膀上。

  小时候李少源养过一只海东青,宝如记得它叫青青,那东西小时候不喜欢她,李少源在的时候不抓她,但只要李少源一背过身,它就会拿翅膀扇她,拿爪子吓唬她。

  本能的反应,宝如只觉得肩膀上的爪子一硬,细瘦的肩膀已是一缩,小声的哀求:“青青,勿抓我,青青。”

  李少源咧唇一笑:“瞧瞧你这点出息。它叫哲哲,你叫声哲哲试试。”

  宝如叫了声哲哲,肩头的鸟略松了松它的爪子,仰天叫了一声,拿脑袋拱了拱宝如的耳朵,站的更挺了。

  “它会听人话的。”宝如放松不少,这只鸟似乎愿意听她的话。

  李少源道:“就像我一样,此生此世,只供你和修齐差遣。”

  宝如一把拉回了自己的手,往前疾行两步,瘦瘦的背挺直直站在竹林中,忽而回头:“你说这种话,对得起玉卿吗?”

  李少源早有准备,声音渐粗:“我每天三遍我爱你,少说一遍,语气稍有不霁,她便要甩脸子。可只要合她的心意,叽叽喳喳,无止无休的聒噪。我是一个男人,不是谁豢养的宠物,赵宝如,我从来没有一丁点儿对不起尹玉卿。”

  要说起来,也是顾氏造的孽,明知道李少源和尹玉卿的性格南辕北辙,却为了能够利用尹玉卿的蠢,生拉硬拽将俩人凑到了一处。

  夏夜的凉风吹过来,吹上她的纱裙,拂在几株杯口粗的竹杆上。

  不知何人吹起了箫,浅浅的箫声随风暗浮,她的裙袂,便随着箫声摇曳,轻拂在竹杆上。宝如抬步欲走,犹豫两番,终于还是止了步。

  “夫妻之间的事情,任谁也帮不了你,但永远不要再说什么只供我和修齐差遣的话。我当不起,修齐也当不起。”扔了这样一句,宝如转身就走。

  肩上卧了只幼鹰,宝如边走,边小声的斥:“哲哲,回去找你主子去。”

  幼鹰自喉咙里呜了一声,扭了扭脖子,往宝如耳边拱了拱,显然不肯走。

  宝如欲伸手去扑,伸到一半,鹰哗的一下扑起翅膀,她自己先吓的缩了手。

  小修齐的三叔给的礼物,还是一只海东青,珍贵无比,按理来说宝如该替小修齐高兴的,可李少源那句话却弄的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俩兄弟终将争锋相对,一个有德性,一个有野心,此生只供她和修齐差遣,李少源这话究竟什么意思?

  竹林外一株紫荆树,已经过了花季,独剩绿叶繁茂,经过时,宝如折了一枝握在手中。

  再下两步,目光转到海棠馆后门上,倒是吓了一跳。

  整日早出晚归,不到子时不会回府看她一眼的季明德,居然就在海棠馆的后门上站着。

  深红色的纻丝面袍子,琥珀色发冠,他一只脚搭在台阶上,像是要上山,又像是刚下山,一步欲迈不迈,仰头望着她。

  见她目光投向自己,勾唇一笑,酒窝深深,吓的宝如腿软,差点没有摔一跤。

  未作贼,心竟是虚的,宝如撩起裙帘几步跃下台阶,不停的赶着肩上那只鹰,赶又赶不走,于是气急败坏。

  季明德看在眼中,也不说什么,微仰着头,笑温温盯着宝如,待她下了台阶,伸出负着的那只手来,远远的伸着。

  月色凉凉,纱裳黯黯,唯独一张玉白的小脸,笑的满月一般。她生完孩子后三个月,一天换一个样子,脱胎换骨一般,迅速回到了产前的容样,又比产前格外多了些为妇人的风韵,不再是那般单纯的小女孩模样。

  季明德其实更怀念她怀孕时的样子,胖,脸更圆,还有个圆圆的双下巴儿,行动慢半拍的尺缓,脑子也更呆笨些,像只松鼠一样。

  宝如两步跃下台阶,远远伸着手,笑吟吟道:“今儿你儿子百岁,你要送他什么好东西?”

  李少源送的海东青,少廷送了把龙渊剑,李代瑁穷极四海,拿龙髓雕了只玉项圈给自己的大孙子添福。

  季明德手在半空停了停,刚想去抓宝如的手,她肩头那只鹰一声长鸣,扑着翅膀,伸着利爪便来抓季明德。

  宝如心说坏了事了,李少源是不是跟这鹰交待过,要它来划季明德的脸?

  兄弟么,战时一致对外,闲来相互阋墙,因为方才李少源那么一句话,宝如心中本就存着鬼,吓傻在那儿,一只手拼命去抓鹰,便见季明德忽而梗起脖子,双目对上鹰的两只利眼,脖子微梗,嘴巴半张,自喉咙里一声长鸣,恰是海东青飞翔着,在衬空俯冲,追逐猎物里,喉咙里会有的嘶鸣之声。

  他这一声,居然吓呆了这只初出茅庐还未打过猎的幼鹰。

  季明德伸手,自宝如身后缠了缠,缠出一根银琏子来,忽而一挑,却原来,李少源方才趁着她不注意,将只幼鹰拴在她的左胳膊上。此时绳索得开,鹰带着脚绊子一起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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