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燎原(二)_长公主殿下,别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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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燎原(二)

  越蒿到郢陶长公主府的时候,越朝歌正在心无殿前纳凉吹风。

  她原本病着,却嫌里头憋闷,非要出来。碧禾拗不过她,只能在阶上两边摆上屏风,稍挡着凉意,门前再放把贵妃椅,温了汤婆子抱出来。

  越朝歌在衾被里暖暖窝着,凉风吹过来,惬意得很。午后睡了一觉,身上也解了不少乏累,精神也恢复了些。

  越蒿来了,自然是大张旗鼓叫人通传。

  越朝歌闻言稍愣了一瞬,知道今日时局不同往常,掀开衾被,起身出迎,远远蹲身行礼:“皇兄,夜深了还来讨酒喝么?”

  越蒿扶了她起来,笑道:“你呀,还想着饮酒。被劫掠去了,也不会叫人传信一声么?白瘦了这一身骨头。”

  越朝歌眉宇之间还有病意,冲淡了一脸恃宠而骄的神色,面露无奈道:“皇兄,若是能叫人传信,那还叫劫掠吗?再说了,本宫在那里,除了行动被拘着,吃穿用度,倒也没被苛待。”

  碧禾搬来一把太师椅。

  越蒿在太师椅上坐下:“想是越萧知道朕疼你,养着你好日后要挟于朕。”

  越朝歌攘了攘身上的衾被,笑道:“还是皇兄高明,让连澜来救。说起来,还是骊京的风土更舒适些。”

  越蒿倾身,拉过越朝歌的手,一根一根掰着她葱白的手指。

  “长安是你的故土,但你是长在骊京的。说起来,小朝歌,你在长安这许久,可听到些什么要紧的么?”

  越朝歌佯装不悦,嗔道:“皇兄就爱嘲本宫,都行动都不便了,还能听到什么要紧的。”

  越蒿哈哈大笑起来,“你啊!”

  “不对——”越朝歌挣起身,“说不定还真有。”

  越蒿道:“嗯?”

  越朝歌看了他一眼,复又躺下了,笑道:“我才回来,皇兄便巴巴地来打听情报来了?”

  越蒿刚要说些什么,越朝歌便摆摆手,道:“罢罢罢,多谢皇兄把本宫救回来,本宫且以此为谢了。据说津门守将潘云虎,他的女儿穆西岚看上了越萧,带着百担彩聘上门求娶,阵仗大得,下人们议论得欢。

  ”

  她笑道:“这事儿说来也奇,当初本宫看上了那张皮囊要他入府,没想到还有人因着那张皮囊,上门求娶的,当真奇闻。还多亏皇兄将他赐给本宫一阵,本宫过过瘾。”

  越蒿闻言,手一顿。

  关于穆西岚这个消息,他还真没听说。

  连澜只说有人上门求聘,却没说是谁,原来是津门潘云虎父女。

  那可是手里有十万雄兵的潘云虎。

  越蒿眼神阴暗下去,却不继续说此事,转而关心起越朝歌道:“他为难我们小朝歌了吗?早先他在郢陶府,在你手下可是受些欺负的。”

  越朝歌挑挑唇:“大抵是看在皇兄的面子上,不敢对本宫如何,再者,本宫绝不好欺。”

  越蒿笑着点点头:“也是,他若是伤了我们小朝歌,朕定不会放过他。”

  “小朝歌,”越蒿沉默一阵,忽然道,“择日,你就搬进宫里吧。”

  越朝歌闻言,视线一顿,嘴角的笑意垂落下来。

  半晌,她似是鼓起了巨大勇气般,抬眼对越蒿道:“不知皇兄想过没有。”

  “想过什么?”越蒿问。

  越朝歌道:“我住进这郢陶府,已经不是一两日了。从前岳贵妃在世,皇兄从未动过迎我入宫的心思,也没有动过立后的心思,我说得可对?听说,贵妃刚刚薨逝,四位国公爷联手请皇兄立后,皇兄才怒而选择了我。”

  越朝歌放低了声音,继续说道:“皇兄,你是个颖悟绝伦的人,有些话都不必人说透……”

  越蒿眸色阴沉极了,抓着越朝歌的手渐渐用力。

  “小朝歌,别说了。”

  越朝歌不听劝,继续道:“皇兄,我在你身边,看得最清楚。从前皇兄做事情滴水不漏,誉满天下。可自打贵妃病重,皇兄就已心绪大乱了,乱而行事,及至如今,已经毁誉参半,皇兄可想过……”

  “朕说别再说了!”

  越蒿猛然起身,扬手将越朝歌窝着的贵妃椅掀了个底朝天。

  越朝歌猝不及防,被他重重扬摔在地上,贵妃椅扶手磕在她手上,疼得她一张小脸全无血色。

  越蒿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他心情复杂

  得厉害,脸上写满了阴愠。

  秋风掀起他宽大的明黄袖摆,他腰上的玉坠络子飞扬起来。越蒿身边的随侍瞧见,方才发现,这络子似是出自已故贵妃之手。

  越蒿不置一辞,甚至没有扶起越朝歌。面上阴霾密布,摆驾回宫。

  等他走远,碧禾这才红着眼眶,颤抖着将越朝歌从地上扶起来,心疼的端详着她手上的红痕,哭道:“快去叫太医啊,木头吗!”

  越朝歌惧疼,眼尾已经泛红,却反过来安慰碧禾道:“慌什么?无碍。”

  碧禾眼泪止不住似的,“长公主这又是何苦来,故意说这些话。咱们不想进宫,再寻些别的说法就是了……”

  “碧禾。”越朝歌制止了她,示意般左右看了两眼。

  碧禾吸了吸鼻子,扶起地上的贵妃椅,嘟哝道:“这才第一日,往后还不知道怎么熬?”

  越朝歌望向旁骛殿的方向,道:“接下来这几日,叫人入府重新做匾吧,心无殿改成锦瑟殿,旁骛殿改成华年殿。”

  碧禾仍啜泣着,道:“为何忽然要换殿名?不请钦天监来算算日子吗?”

  越朝歌道:“不必了。”

  还挑什么日子。

  曾经有个人可说了,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也不知会不会气她千方百计,不辞而别?

  旧都长安的素庐里。

  灯火如豆,映亮越萧一张冷峻的脸。

  孟连营坐在下首,已经重新束了冠发,道:“长公主离都之前,曾与臣商议过,要让蒿公子将手上的兵力往津门分散出一部分,眼下应该已经行计。老臣担心的是,津门的情况未如我们先前预料的那般棘手,若是难以与骊京的大军相抗,反而降于骊京,又该如何?”

  越萧声无波澜,透着点不近人情,“潘云虎和穆西岚久未回津门,津门大军虽是收到了我们有心分而裂之的消息,未必会在这个时候再拧成一股,降也不会尽数归降。只是如此一来,潘军也已不可用了,军心不稳,会坏事。越蒿收编骊京附近兵马,统共也不过四十万,最多分出去五万攻打津门,津

  门岱长清是个有脑子的,便是有些归降京军,他抵个半月,也不成问题。”

  越萧道:“传令让樊四臣出川蜀,到柘州平宁郡驻军,以为策应。诸葛意七万人马,分出两万,日夜兼程,绕行骊京之北。十四州余部,除却两州尚未考虑完全,留出兵马盯着,其余人马分为左中右三道,朝骊京缓行。”

  “念恩,”越萧侧过头,“犹在旧都的暗卫亲军围守西府上园,不能放任何人出府,尤其是十四州将领的家眷,务必看好了,好生照顾妥帖。撤回其余津门部署,随我入京。”

  念恩称是。

  孟连营捋着长须,点点头道:“值此乱世,是该如此,以防不测之心,不义之举。”

  他抬眼看向明灭光影下不带一丝人情的越萧,叹了口气。

  让长公主离都,他早已料到有此局面,原以为还要多费些口舌,可未想,那日晚间过后,他便又冷静下来,处理公务。只是一身冷寒,任谁也亲近不得。直到昨夜,他收到消息,说长公主全然避过他所有拦截点,顺利抵京,更是面色骇戾地发落了两个办事不力的人。

  孟连营总忍不住想起越萧幼时的和煦和聪颖,而今,这个孩子智谋过人,可和煦两个字在他身上,却是不多见了。离了长公主,便像万年冰窟离了太阳一般。

  越蒿回宫之后,立刻到胡眠那里发泄了一通,再出来时,已是后半夜。

  他下意识忽略的,今日被越朝歌一语挑破,未免戾气勃发,行事之间便更是没了分寸,不过片刻,胡眠便受不住。

  越蒿遣开近侍,背影单薄地走在幽幽宫巷里。

  从小到大,他想要的,靠努力,从来都得不到。

  越竟石的重视,别人的夸耀,娘亲的欣慰……这些东西,无论他多么拼命,都没有。直到什么时候,他的好父亲才正眼看他的呢?

  可笑吧,是临死前。

  越竟石难以瞑目,临死前,才意识到还有他这么个儿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意识到,他越是谦恭有礼,别人就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也想礼贤下士,登基之后,特召了越竟石的旧臣们入宫,可得到的

  是什么,是当场被扇了一记耳光,是被职责成天下第一悖逆。好在,他把那些人都杀了,哈哈,没人知道他那段屈辱。

  他发现,越是狠厉,越是反常,那些大臣就越是敬畏,越是歌功颂德。他享受这样的感觉。以至于,轮到岳若蒲身上……他也这么以为。

  越蒿摁着额角,止不住发笑。

  不,岳若蒲算个什么东西?只不过他泄|欲的工具而已,仅此而已!

  心痛什么?

  心痛什么!

  你看,今晚那条奴狗,只要露出一点楚楚可怜的神色,他都能联想都岳若蒲,就会心生不悦,下意识变本加厉狠狠折磨;可若是倨傲如他的小朝歌,他就会放她一条生路……

  这哪里是爱着岳若蒲?

  哪里是?

  分明是爱着天下姿容最为妖妍卓绝的小朝歌啊。

  岳若蒲,连小朝歌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传令,”越蒿掩去心里诡异的痛楚,赤红着眼眶,站定,抬手,“大婚之期,提前到五日后,叫人立刻准备,朕要与朕所爱之人,郢陶长公主,早日成婚。”

  装睡的人,从来都叫不醒。

  当曾经狠厉对待的那个她能带来杀心的后悔,下意识寻求捷径规避痛苦的人就会开启自我保护,无论如何,绝不会承认错误和错过。

  秋夜凄凄,何人孤身,又何人独活?

  越蒿果然派了五万大军前往津门,他先是派了两千去探虚实,确认之后,再下令全军酣战。

  津门果然如越萧所说,在岱长青的带领下,顽强抵御。原本打算速战速决的京军不得不转运粮草,储备后方。

  越朝歌接到了五日后帝后大婚的消息,算算时间,进宫之后只要捱过一两日,越萧就能赶来。

  她以无聊之名,把跛叔一行接入郢陶府。霍起升对她仍旧没有好脸色,嘴里总也不干净,气得碧禾每日发牢骚,越朝歌倒没予理会,只是她也不是任人折辱的,便叫人除了吃饭和用茶的时间,都堵上他的嘴,耳根子总算清净。

  暗卫亲军挑了个连澜入宫述职的空隙,出现在越朝歌眼前,来递消息,代孟连营转达了旧都那边的计划。

  越

  朝歌听了,沉默良久,终是忍不住问:“你们主子呢?你们主子可递了什么话没有?”

  那暗卫摇摇头。

  越朝歌有些失落。

  可大事要紧。

  大婚在即,错过上次泄露津门军机那一回,有些话她再到越蒿面前说,便显得不那么顺理成章。越蒿容易起疑的人,原本就对她完好无损回来有些疑心,她不能再在此时横生枝节。越朝歌想起一个人,便让暗卫偷偷给孟行义递了口信。

  孟行义这几日都在帮越蒿写自传,越蒿口述,他稍作润色,记录下来。乍然得了越朝歌的信,忙兜兜转转接了个大婚送吉服的差事,入了郢陶府。

  见到越朝歌,他先问了他母亲是否安好,而后又别别扭扭问起他家老头子,脸上既关心又不想承认的神色,叫越朝歌笑意难忍。

  越朝歌说一切都好,暗地里给他递了张字条,试过吉服,随意指了几处要修整的地方,便让孟行义回宫复命了。

  孟行义坐回青布轿子里,摊开纸条,只见上面是个手绘的围棋棋局,许多箭头由一处白子引出,箭头终到处,都是黑子的包围圈。

  他凝着眉,回到府里,遣退众人,从箱笼底下掏出一副堪舆图对照起来。不多久,外头内侍来传,说越蒿让他进宫。

  内侍尖细的嗓音传进来时,孟行义吓得一把吞了手里的纸条,若非堪舆图太大吞不得,此刻恐怕也在他肚子里了。他收拾停当,便速速随内侍进了宫。

  承乾殿里除了袅袅龙涎香的味道,还多了一缕苦药味。

  越蒿揉着额,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

  孟行义见过礼后,寻了个机会,便对越蒿说起今日越朝歌交代的事情。

  “陛下,有些话,微臣不知当说不当说,又怕说错了,这脑袋等不到去我家老头子那儿耀武扬威,就要掉了。”

  越蒿抬眼觑了他一眼,“但说无妨。”

  孟行义道:“今日臣去郢陶府送大婚吉服,恰巧长公主在教她身边的小丫鬟下围棋,臣听说了些……军机大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越蒿揉额的动作一顿,重又抬眼看向他,总

  算打起了几分兴趣。他放下手,皮笑肉不笑道:“这倒奇了,教着丫头下围棋还能让你听出军机来?且说来听听。”

  孟行义示意他屏退众人,等人都被挥退之后,他才跑到近处跪下,道:“臣也觉得有些奇怪,就多留了个心眼,记下了那棋盘上的棋局,回家照着堪舆图一对,陛下猜我发现了什么,果然对上了!”

  “嗯?仔细说。”

  孟行义神神秘秘道:“长公主当时是这么说的。”

  他捏着嗓音,惟妙惟肖地演绎起来,学着道:“‘你这丫头,叫你执黑,让你几步,你倒是照着那反贼的排兵布阵逼迫于本宫呐。’

  那小丫头无法无天,居然顶嘴‘哪里就像了?’

  长公主就说道,‘你这还不像,你瞧你这子,不就是柘州樊四臣现在驻军的位置,这子是津门,这子是香山,你倒和他们一般气盛,以为本宫不能治你?’

  臣一听,往那棋盘上看了一眼,暗暗记下了。回家往堪舆图上一对,简直叫臣心惊啊!”

  越蒿听完拧眉,“她当着你的面这么说的?”

  孟行义道:“是啊。”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臣早些年纨绔成性,长公主多半以为臣听不懂看不动棋局呢,好在臣早些年为了堵棋,学了皮毛,好歹是能看懂的。”越蒿手指在桌上点了又点,若有所思道:“朕那日去郢陶府看望,也问了她军机,她没说这些。或是小朝歌又得到了什么风声,知道她在朕面前话未说尽,现在来说又怕朕把她打成反贼。她素来是个最机灵不过的,叫你来递消息的也未可知。”

  他让孟行义起身,吩咐内侍取堪舆图来,一一对照过后,也不着急,先遣了小股前锋去打探虚实。

  只是未等那些前锋回话,地方州官便千里加急递上了折子,说柘州一带似有行军的痕迹,与越朝歌所说的驻军地点并无二致。

  柘州离幽州不远,越蒿原本想调离幽州守军压过来,在孟行义的建议下,为妨国门洞开,也防止樊四臣在幽州压力下,千里奔袭朝着这个方向直逼骊京,最后便下旨从骊京派

  出四万兵马,与幽州小股人马成合围之势,准备一举全歼樊四臣。

  如此以来,骊京兵力仅余三十万,驻守在京郊大营。

  然而朝中无勇将,派出去的文臣只会纸上谈兵,不出几日,军报连连传来。

  一开始是西边一路,沿着豫州沧南一带,城池陷落,守军尽数归降。越蒿大怒,从骊京调遣三万人马迎头痛击。

  紧接着中间一路顺着观州往北,叛军攻城掠池,入城之后又帮百姓挑水砍柴送吃食,遍留粮米,得人心无数。越蒿早朝获悉此事,额角暴跳,当朝掀了御案,遣四万人马出城,务必叫这支叛军尸骨无存。

  这回他多留了个心眼,觉得东边津门可能会有叛军增援,便又派两万人马出京策应。谁知越萧不走寻常路,在津门以西,香山一线收复城池无数。

  军报传来之际,柘州平宁郡又传来消息,说眼看就要生擒樊四臣,大捷还朝,谁知从哪里冒出襄州大军,像山洪似的把幽州守军和京军卷得一滴不胜,全军覆没。眼下,那襄州大军和樊四臣合成一股,正开朝骊京而来。

  越蒿暴怒之余,宫中血腥更胜。

  没人敢在这时去触霉头。

  强弩之末,他身边已无可用之人。

  当年打天下的,都是越竟石身边的人,也是他后来的杀伐对象,眼下,放眼满朝,一个能征善战的都没有。

  骊京城内,人人自危。

  流言四起,都说越萧势如破竹,想是顺天而为,并着先前越蒿弑父杀兄的传言,民意大举倾斜。

  眼见兵力被分而击溃,越蒿彻底陷入被动,胡眠却给他带来了一线生机。

  那日,胡眠从送饭的内侍口中听说帝后就要大婚,便多问了一句。那内侍可怜她,告诉她将来的皇后,就是当今的长公主。此时那内侍的同伴喝住他道,这大婚能不能成还未可知,天下乱成这样,陛下怎么还有心思大婚,同父异母的弟弟都打上门来了。胡眠一问,才知道越蒿同父异母的弟弟名叫越萧。

  胡眠心中千回百转。

  心想,怪不得越朝歌彼时不愿把越萧相让,反说是侍卫,原来是舍不得大树,心里揣着万分的明白,倒叫

  她进宫来受折磨送死。心里不由怨愤万分。

  当夜,越蒿再度来到囚锁胡眠的牢笼之外。

  胡眠倒是真有了几分底气,扬着下巴道:“陛下如今身陷残局,胡眠给陛下献上一计,还请陛下许胡眠,皇后之位如何?”

  她口出狂言,越蒿倒是气笑了,问出是谁告诉她的以后,当着胡眠的面,一刀一刀活剐了那两个内侍,阴骘得叫人心颤。

  胡眠颤着身子,淌着泪,仍倨傲道:“陛下大概不知道吧,陛下现在要娶的皇后,可是那个反贼的心头肉,陛下只要拿捏了她,一准能拿捏住反贼的命门。”

  而后,在越蒿阴如毒蛇的目光中,她把香山州的所见所闻,尽数告诉了越蒿。

  最后告诉还讥讽道:“陛下那位准皇后,在我入宫之前还曾叮嘱过我,叫我不要将这些告诉陛下,若非我今日从那两个死人嘴里听说这些,陛下恐怕从始至终,都要被愚弄了。”

  话音罢了,她迸发出一声惨叫。

  越蒿一脚踹断了她的锁骨,眯着眼道:“贱如蝼蚁,也敢教训朕?”

  这是帝后大婚前一夜,明日,她就要穿上皇后吉服,走过冗长宫道,嫁给越蒿。

  红烛高照,窗上双喜窗花尤为刺眼。

  越朝歌好不容易入睡,梦里却是惨绝人寰的一幕幕。

  熊熊大火里,她的父皇母后以一种痛苦的表情,勉力扬着嘴角,拉着一个小小的男孩往火里走去。越朝歌认出那是越萧,心如刀割,趴在雪地里,任血泥污了脸和衣裙,大声哭着喊着,求他们不要走,可那三抹身影终是被火舌吞噬……

  画面一转,她坐在马背上,耳边尤响彻着响亮的“匹夫何勇,敢立不世之功”,而后黑压压的羽箭便铺天盖地射了过来,她听见了一声“大姐姐”的喟叹,猛然回头,见越萧的脸从眼前划过,长身扎满了羽箭,倾身摔下了马。她骇然睁着眼,无法阻止他生命的流逝。

  她痛苦极了,却又见漫天的雪地里,一双带血的靴子停在她面前,上面血泥尤新,恍然是越萧的血迹,她缓缓抬眼,却见越蒿那张邪笑的脸在眼前

  无限放大放大,告诉他,越萧已经死了……

  越萧,已经死了……

  越朝歌猛然坐起身。

  心脏跳得像是疯了一般,额角血管突突跳动,大红的纱帐提醒她,原来这一切都是梦。

  她心里胀胀杂杂的,有些不安,总觉得今夜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额角的汗滴落到锦被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嗒”响,她猛然垂头,以为是鲜血,发现只是汗渍,又舒了口气。

  碧禾在外间整理明日要用的东西,听见响动便走了进来。

  越朝歌睡不着,起身换了常服,到廊下招来暗卫,问道:“你们主子如今在什么地方,可安全吗?”

  那暗卫却只回说,他们从不过问主子行踪。

  越朝歌还要在问,忽然门口刀兵之声铿锵,涌进来一阵火光。一群禁卫甲胄披身,明火执仗,闯进了郢陶府。

  放风的碧禾见这些人来者不善,目光瑟缩,却又挺起胸膛,大声喊道:“放肆!这可是长公主府!明日就是皇后娘娘的府邸!”

  那领头的抬起一记脚,照着碧禾心口将她踹翻在地。

  越朝歌听见这边响动,迈开步子往这边来,见满院子执火的禁卫,拧眉问道:“这是做什么?”

  没人回她的话。

  半晌,禁卫让开一条道,一抹明黄身影在火光掩映下,缓步走了出来,他垂头整了整宽大的袖口:“小朝歌不若说说,自己在做什么?戏弄朕,很好玩吗?”

  越朝歌长眉深蹙,心里的不安愈发浓烈。

  “本宫不知道皇兄在说什么?明日就要大婚,难不成皇兄也睡不着么?”

  越蒿低低笑了一声。

  抬手,勾了勾。

  锁链错落声传来,一个骨瘦如柴,满身伤痕的女子被推了出来。那女子仰起头,满脸血污,一双眼睛尤其亮,带着怨毒的眸光望了过来。

  越朝歌心里咯噔一声,认出那是胡眠。

  只听胡眠嗓音破碎,狰狞笑道:“长公主身边的杀客呢?不是要杀了我吗?怎么还不来?我等着呢。叫越萧是吧?”

  越蒿脸色阴森,“小朝歌给朕解释解释,宫里大火,越萧出逃,你出京前往香山,怎么两人又走

  到一处去了?既是要把他还给朕,为何与他在一起,却不禀报于朕,这就是朕,千疼万宠的好皇妹吗!”

  越朝歌面色彻底沉了下去。

  忘了还有一个胡眠。

  不知道胡眠什么时候告诉他这些的,要是更早,只怕越蒿早就防备了她和越萧,越萧会有危险。

  “皇兄打算如何?”

  她站在廊下,身姿从容,风骨绰约,风拂动她的钗环裙摆,就此看去,竟隐隐有种浩荡的英雄气概。

  越蒿冷笑:“朕已然被朕的好弟弟逼得无路可走,朕倒想看看,你若是在朕手里,他肯不肯用命来换。小朝歌,他既是你的心上人,你不想知道你在他心里的分量吗?”

  越朝歌勾唇。

  她在越萧心里的位置,犯不上用这种方式来试探。

  “若是本宫,不想知道呢?”

  越蒿冷笑一声。

  外头孟行义慌慌张张跑进来,见这阵仗,撩了袍子跪下哀求,“陛下,明日就是大婚了,天下民心,指着这场大婚定下来呢,陛下可……”

  越蒿打断了他的话:“小朝歌可知道,在朕面前,说不想的,最后都如何了?越竟石,哦,不,先帝爷,当年说不想把你父皇母后逼上绝路,结果如何?还不是靠着朕的一把火得了这天下么?你原该也死在那场大火里的小朝歌,是朕,放过了你,让你献玺,给你生路,你怎么不知道感恩呢?”

  “若不是这几日朕想着为自己立传,恐都回忆不起这段丰功伟绩呢。孟行义,明日将朕这段勇谋,添笔上去。”

  孟行义磕头称是,又要来劝。

  只听越朝歌飘忽的声音传来:“原来是你。”

  早该想到的。

  “大将军护本宫入营,身中万箭,也是你的杰作?”

  越蒿道:“他战功赫赫,领军有方,正如你父皇母后一样,留着,都是后患。”

  “那,渡骨山涧伏击,越蒙身死,也是你么?”

  清晰的拍掌声传来,越蒿道:“小朝歌可真是聪明。分明是三兄弟,他们偏要与朕作对,取玺偏偏把朕调离,越蒙合该是那样的下场,死得不冤。”

  听他风轻云淡,条条承认,越朝歌心脏被活生生

  捏得稀碎。身侧的手紧紧纂成拳,指甲嵌入肉里,却丝毫感觉不到痛意。她咬着后槽牙,身上轻轻颤抖着,一双眼睛赤红,眼泪如珠滚落。

  可笑,太可笑了。

  这么些年,与虎谋皮,为虎作伥。

  越蒿轻笑声继续传来,“所以,小朝歌说不想知道越萧肯不肯用命来救你,朕想着,还非得让小朝歌看看不可了。”

  他霎时敛去所有笑意,眼神阴骇不已,抬手示意。

  他身后的禁卫随着他的动作冲入廊下。

  那廊下分明只有越朝歌一人迎风而立,一行禁卫却感受到了冰寒的气息。他们刚迟疑些许,大约十余抹黑影攀着廊檐跃入长廊之中。寒光瞬息闪过,他们尚未来得及喊出有埋伏,便被暗卫亲军一剑封喉。

  温热的血慢慢淌了满廊,漫到越朝歌脚下。

  她抬手擦去眼泪,破涕为笑,“你既然知道我与阿萧亲,该想到我这郢陶府不是个空壳子吧?”

  越蒿垂下头,点了又点,“自是知道小朝歌难请,所以——”

  他张开五指,“朕带了五千禁卫。”

  “都进来吧!请郢陶长公主入宫!”

  “陛下!”一抹身影从斜刺里闯了出来,横在越蒿身前,“请陛下宽宥长公主这回!”

  越蒿旋回身来,见是连澜,嗤笑道:“你倒是条好狗。”

  他抽出连澜手上的冽冽长刀,端详了片刻。

  而后,猛然“呲”的一声,“好狗,就不该挡道。”

  连澜蓦然睁圆了眼。

  温热的血从他腹部汨汨流了出来。脖筋绷紧,他缓缓抬首:“求、陛、下……”

  越蒿缓缓抽出了刀,端详着上面的血迹。

  “朕最讨厌别人教朕做事。”

  他瞥见身后沉肃静骇的禁卫,缓缓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请?”

  一声令下,御林军有如蚂蚁般密密麻麻朝廊下而来。长廊通透,禁卫轻车熟路围了个团圆,把越朝歌困在中央,四面八方,水泄不通。

  暗卫亲军护在越朝歌周围,见此战不可避免,便扬开兵器冲了上去。冗长的廊庑,灯影摇晃,一时间刀光横斜,鲜血飞溅。

  小包子闻到血腥,

  冲破牢笼,也出来助越朝歌一臂之力。

  越朝歌就站在廊中,雪狼王在侧,暗卫亲军合力防护,没人能近得了她的身。跛叔听见动静,举着板凳从另一头的廊下,一瘸一拐地冲锋陷阵。

  孟行义在楹花坊时就与跛叔亲厚,见状越发着急起来。跛叔这不是添乱吗!原本暗卫亲军能护长公主周全,现在还要分两个人护他!

  急有急智。

  他眼睛骨碌一转,瞥见手边明黄色纹金龙地衣角,暗暗闭了眼,心里砰砰直跳。

  老头子,你儿子要英勇就义了。

  你在千里之外保佑保佑你儿子,希望你糟心儿子死得别太难看。

  他想定,睁开眼睛,一把抽出身后禁卫的长刀,就要架上越蒿脖颈。

  哪知长刀太重,他一个资深纨绔根本提不动,一抽出来便劈在地上,铿锵一声,震得越蒿转过头来。

  孟行义汗都出来了,拖着刀道:“臣,臣也想助一臂之力。”

  “报——!”恰好外头一个斥候闯了进来,解了越蒿满脸疑窦,“禀报陛下!城北有两万襄军叩门而战,眼见就要抵不住了!”

  这么快!

  越蒿心里一惊:“人数确凿?”

  斥候报,“确凿,这是战书。”

  越蒿接过来,战术上还有箭孔,可见是用箭钉射过来的。他翻开一看,眼眸猛然眯起。上面确实是越萧亲笔,两万襄军。

  孟行义见他分神,寻机挪着大刀,使尽吃|奶|的力气想挪动。

  他暗悔以前没听老头子的话勤练筋骨,只能着急地望向廊下,欲哭无泪。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寒光交杂间,黑袍暗卫的数量好像多了些。

  正待他擦眼再看,忽然一道冷沉的声音慢条斯理地从头上传了下来——

  “这份礼,二哥还满意吗?”

  这道声音凉凉如夜,只是寻常音量,却成功吸引所有人抬眼望去。

  只见心无殿殿宇之上,一抹黑袍荡漾,悍利长身,执伞而立。以赤伞为中心,两边延展出数十名暗卫,各执武器,骁悍排开。

  秋风猎猎,赤伞微抬。

  一双深邃的眉眼冷若寒霜,望了过来:“二哥可能不知道——”

  “她只能是我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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